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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奴被他吼得浑身一激灵,一直在打结的舌头总算能够捋直了说话,意外地利索起来:“藏兵洞忽然塌方了,昆仑奴尽顾着把我背出来,没来得及救公子。现在公子和玉美人都被压在里面,求陛下派兵过去救人啊!”

奕洛瑰听罢低咒一声,立刻派兵赶往夜光山上救人。

山中坍塌的藏兵洞口正被土石堵满,官兵在夜色中点亮松明,漫山都是影影绰绰的火光人影。奕洛瑰赶到藏兵洞口时,亲眼目睹自己麾下精兵抢挖土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发疯!抛下前方战场只为了救一个人,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懊悔或者恼恨的感觉,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就在奕洛瑰六神无主之际,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搜救的官兵合力从废墟里扒拉出了一个人来。奕洛瑰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疾步冲上前,当挤开人群看见浑身泥浆的玉幺时,脸色顿时就变了:“崔永安是不是还在里面?他是死是活?”

玉幺此刻刚从死里逃生,只能气若游丝地望着奕洛瑰,翘了翘唇角:“在底下,活着呢……”

奕洛瑰一听这话,立刻越过她向正在发掘的地方走去,不料才走两步就感觉到衣角被人一牵。他低下头,发现是玉幺扯着自己的战袍,不禁诧异地回眸望向她——这时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张泥迹斑驳的脸,脸色苍白,却衬得一双眼珠分外黧黑,那深邃的颜色反倒使目光显得黯淡,黯淡得让她再开口时说出的话,竟透出一股以往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这么担心他……以后就好好对他吧,别老是让他跪你,他不爱跪的……”

脱险

当意识自混沌中逐渐复苏,安永只觉得浑身疼得都快要散架,他呻吟着睁开眼,就看见玉幺正抱膝坐在自己身边。

“醒了?”玉幺在昏暗的内室中咧嘴笑着,一口细巧的白牙闪着贝壳般的光。

安永皱着眉喘了口气,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放弃了挣扎哑声问玉幺:“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不是有你护着我嘛,”玉幺体贴地替他倒了杯水,笑了笑,“你又救了我一次,不过我也没欠你。”

安永本就没图她报答,因此也没细想,一边喝水一边问道:“我们怎么获救的?”

“那阵子兵荒马乱的,还能指望谁?当然是靠那皇帝咯。”玉幺信口回答,歇了一会儿却又笑着试探,“在想什么呢?是不是那人把你救了,你就动心了?”

安永叹了口气,别开眼道:“又瞎说什么呢……”

“我怕你被感动嘛,”玉幺很认真地盯着安永,喃喃道,“你可千万别动心,不然老子会后悔的……”

安永没有回答玉幺,黝黑的眼珠望着房梁,这时他听见了窗外淅沥的雨声,静谧的气氛却使他忽然不安起来:“外面停战了?”

“嗯,咱们运气好,你被挖出来的时候,裴太守正好带着大军赶到,如今百越已经退兵了。”玉幺回答安永,语气忽然又高兴起来,“冬奴和昆仑奴一早就被我打发到江边买鱼去了,希望能买到条好的!你就好好躺着吧,大夫说你没伤着筋骨,休养几天就会好的。”

安永点点头,从玉幺的话中得知赣州城已解围,心头不禁有种松了口气的喜悦。

此时此刻,奕洛瑰也冷眼望着堂外的细雨,听裴太守在座下战战兢兢地回话:“微臣没料到百越能够在战船上架设礮机,换作以往,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这次未能周密防备,致使赣州遭袭,微臣实在罪该万死。”

这一厢裴太守告罪不迭,奕洛瑰却始终眉峰紧蹙,未能有一丝好脸色:“百越的战船的确很强。以往我从不重视水战,这一次才会吃了大亏,你保驾有功,我自会论功行赏。”

“微臣叩谢陛下。”裴太守如释重负地谢恩。

这时奕洛瑰却又道:“记得大约两年前,工部曾进献新式的战船图稿给我,可惜我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次待我回京后,必定令工部督造新式战船,决不容那百越小觑了我!”

“陛下英明!”裴太守立刻山呼万岁。

君君臣臣间的客套,奕洛瑰根本懒得理会,此刻真正让他记挂的人,正在太守府中养伤。

当奕洛瑰冒雨走进安永暂居的庭院时,屋中人正在小睡。玉幺和冬奴正赤着脚站在檐下,一看见皇帝登堂,立刻无声无息地跪在他面前。奕洛瑰略使眼色遣退了冬奴,只把玉幺单独留下,就在这沙沙雨声中对她低语道:“你前次对我说的那些话……”

玉幺闻言立刻抬高了眉毛,静候下文。

“罢了……”这时奕洛瑰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只一言不发地掀帘走进堂中。玉幺回身望着他的背影,抿紧的嘴唇略微动了动,却只是转头对着阴霾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奕洛瑰走进内堂的时候,安永并未醒来,这样安静的相见使气氛少了许多尴尬,也让奕洛瑰不无庆幸。于是他带着满身雨气在一旁悄悄坐下,双眼紧盯着榻上昏睡的人,就像在检视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那样,目光小心翼翼地逡巡着,却又透着点儿心满意足。

这时候榻上的人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沐浴后半湿的头发正铺在枕后的一方漆盘里,嘴唇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点微微的橘色,透出的血气还算令奕洛瑰满意。他就这样默默看了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陪着躺下,慵懒地舒展开身子,这一刻才感受到战事结束后的宁和。

“崔永安……你这个人,还是不能死在我前面……”奕洛瑰侧卧着喃喃道,目光专注地描绘着榻中人的眉眼,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扰乱了安永的清梦。

“陛下……”安永睁开眼的第一瞬就不自觉地蹙起了眉,随即又费力地挣动着四肢,想要起身对奕洛瑰行礼。

奕洛瑰却忽然按住了他,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良久,直到奕洛瑰俯身凑上前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小小的突袭令安永倒抽了一口气,紧跟着便惊讶地向后躲,见了鬼似的瞪着奕洛瑰。

“疼吗?”奕洛瑰低声问,沉闷的笑声在他胸腔里翻滚,颇有些得逞后的快意,“疼就证明我们都还活着,是不是很妙?”

安永被奕洛瑰的无赖嘴脸打败,只得无可奈何地别开眼。他原本想漠视这个赖在自己身边的人,然而此刻微微刺痒的嘴唇,还有从对方掌心传递到自己身上的热力,却使气氛忽然变了调——安永一瞬间眼眶发热,神使鬼差地转动眼珠与奕洛瑰对视,仰起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不痛不痒的还击像试探,像示好,更像是挑衅,立刻勾起了战火,将好胜的奕洛瑰点燃,让接下来的情势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君君臣臣、关系厉害,都好像已在九霄云外,这一刻宇宙洪荒中只需要他们两个人,用紧贴到间不容发的距离将无垠的虚空挤压成一粒芥子,赶走三界五行中一切不真实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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