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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第1页)

“硬件状态基本保持正常,应该是驾驶员的视力出了问题,”这么海量的参数,邓莫迟却像在翻阅一本烂熟的书,他迅速定位,重点标出几个数据,“第78秒到137秒之间,飞船行动方向混乱,处于失速边缘,调整也基本无效,第138秒启动应急自动驾驶。”

陆汀缓缓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按住邓莫迟键盘上的手,把界面固定在当前位置,“然后它开始返航,不停地提速。”

“第192秒,坠海。”他又盯紧航路图,推算道,“在距离k2-98港口三千多米的位置。”

“是海啸。”

“海啸后来把它给冲了上来?”

“2093年雨季撒克逊河决堤,海啸洪水并发,从七月到十月,”邓莫迟在驾驶座坐下,抬脸看着陆汀,“你可能不记得。”

确实,陆汀毫无印象。他每天在空中飘着,那场冲垮整片下游地区的洪水对于只有十三岁的他来说,可能只是窗外连绵几月不曾放晴的讨厌的雨。

反正他那会儿也处于需要定期心理咨询的状态,不怎么出门。

“我基本能想象出来了,LastShadow的最后几分钟,”陆汀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从没吃过苦头的人生,他不想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于是努力琢磨当下的事,“但是我搞不明白驾驶员为什么还要往爆炸点冲?他不应该避一避吗?”

“高估了飞行器的性能。”邓莫迟说着,打开一系列参数证明,的确存在逃生机会。

“也就是说他以为这艘船能完全保护他,但随着距离缩短,眼睛还是被烧坏了,身体其他机能可能也出现了问题,这就百分百打不过了,”陆汀思考道,靠坐在操作台沿,“那他后来拼命跑远又一头扎进大海里,牺牲了,肯定是为了把自己藏起来吧!他知道联邦一直想要他的技术……”

“可能。”邓莫迟没有把话说绝,但语气中似乎多少有些赞许,看他的目光也相当专注,这让陆汀觉得自己没那么笨了。他滑下操作台,远离那副枯骨,直接坐在邓莫迟大腿上,“老大,你对那些数据都好熟!”

“……”

陆汀见他不语,非但没下去,还拿双臂松松地绕上他的肩膀,“真的,要是没你指路,我要翻一天才能看明白一点点。”

邓莫迟仍旧是有点别扭的样子,他虽然面无表情,但不肯和陆汀对视,于是就近盯着眼前的领口,项链看不见坠子,只露出黑色的细皮绳,挂在那截干净的脖颈上,“因为我看过上百遍,几千小时。”他说。

“……那你肯定都能背下来了。”

“也梦到过,”邓莫迟低着头,“192秒,这个过程发生在我身上。有时候梦到操作失灵,我在下坠。”

这个过程?被原子弹轰了然后掉进海里,就算不到四分钟也够恐怖了,动不动梦一下,那也太不舒服了吧,陆汀不禁心生戚戚,小心问道:“会不会是你天天琢磨这些事儿,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邓莫迟的回答来得很快,也很短:“不知道。”

陆汀捧起他的脸,眉头皱得严肃:“那你刚才说连接,是什么意思?”

邓莫迟终于肯看他,脸颊被捧得微微鼓起,眼睫慢慢闪了两下,道:“是一种微弱的、主观的,感觉。”

这仍然很笼统,但“连接”二字衍生词那么多,陆汀脱口而出:“吸引力?归属感?熟悉感?”

邓莫迟把那两只手拿下来,刘海搭在额前又被拨开,他抬起眼,全神贯注地直视陆汀:“在港口发现这艘船的时候,我非常害怕。”

陆汀愣了愣。邓莫迟是会害怕的。他想过,但还是第一次听这人自己提及。

“然后我走了,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它的存在是没办法抹杀的,当时只是在想,一定要打开它,要进去,就算进去就是死,”邓莫迟又道,每个字都咬得很实,“现在也没有太多变化,我坐在这里会产生恐惧的情绪,但我又必须一次次回来,不需要说服自己。看录像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想不了。”

陆汀静了好一会儿。他明确地感觉到一颗心的敞开,邓莫迟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尽管自己都还茫然存疑,但竟愿意分享,和他一个人。是不是应了那个道理,再硬的人也会有被困住的、需要帮忙的时候?是这样吗?

他捋平那两道眉,就算蹙起也克制着分寸,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他又怕把人坐麻,自觉从邓莫迟腿上下来,站在一旁,环顾这间总控室,好像眼中成像的每个色块都由疑点组成。不知怎的,越往深处想,他满脑子就越是所谓的第零元素,火星遗址上带下来的那些,陆芷和舒锐不跟他解释清楚的那些,更是邓莫迟身上可能超量携带的那些。

它们前不久出现在耳畔,成为萦绕陆汀不散的第一团疑云,正如这艘幻影一样神秘,同时充满难以控制的力量。

他仿佛也有某种微弱主观的感觉,可同样很难描述,一去抓,它就散了。

“所以……你想把这艘飞船修好,想让它功能都恢复,”陆汀暂且拾掇好心神,轻声道,“和你发现它、研究它这么久,都类似于一种本能。”

邓莫迟却摇头,站起来关掉操作台,又拎上手电筒:“还有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等一下。”陆汀从包里抽出几只密封袋,又对副驾驶上的枯骨深深鞠了一躬,戴上手套直接开始取样。从衣裳到皮肤到毛发,还有几块骨头,他都拿了少量用袋子分装利索,还在每个口袋都翻找了一遍,竟真的在军靴上方隐蔽的裤袋中掏出一张证件,还有一块类似磁盘的东西。

磁盘已经氧化出锈迹,塑料部分也起了泡,证件倒是保存状况良好,背面的火剑黑环明晰如新,正面虽有损坏,至少姓名相片出生日期都能看清。

那是个军装整齐的黑发男人,面相不出众,但笑得很和善,2049年生人,在2076年,死亡的那一天,他也不过2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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