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苍老只是一瞬间（第1页）

生与死，总是相伴相生的，这个纠缠不清的边界，成为了舒心生来就被套上的枷锁。她没了刚出生的希冀，反而被人冠以各种世俗的界定，舒母自杀的现场很是惨烈，脸摔得四分五裂，殡仪馆的师傅都无法修复，只好省去瞻仰环节，舒父抱着逃过一劫的舒心，呆若木鸡。旁人都说他是太过悲伤所以丢了三魂七魄，起初舒心听见别人的描述也是深信不疑，但后来她经历爱恨之后才明白，舒父只是无法直面他今后的人生，他与舒母的情感曾是无垠浩海中同驾一叶扁舟的合作关系，这舒母突然的失约，他人生的扁舟要驶向哪里，要如何前进，他手里握着浆，却不知道要如何使用，只好在原地旋转停留。

家里没了女主人，周围的人都热心给舒父张罗着下半生的幸福生活，舒父看着嗷嗷待哺的舒心，婉拒了大家一片好意，舒奶奶挂念着幼年丧母的舒心，荒废了土地，背着简单行李就从乡下老家来到了城里，这垮塌的屋角又因母性的光辉重新撑了起来，舒父又活了起来，起初那几年社会环境比较好，下海的人都捞了一笔，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

舒心长到七岁，舒父有一天突然往家里领回了一个阿姨，没有被事先通知的舒心，作为饭桌上唯一不知情的对象，成为了大家的关注点，舒奶奶不停的往舒心的碗里夹菜，舒父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舒心，一刻也不敢松懈。阿姨倒是显得更像这个家的原生主人，眼神只落在菜上，吃得很坦然。舒心与阿姨之间无形的博弈过程之中，无需言语，两人都佯装自若的吃饭，就当这一切都没生过。所以当阿姨走后，舒父急不可耐的试探舒心的口气时，舒心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这几年非正式的碰面舒心也见过不少阿姨，都清一色的刻意讨好舒心，唯有这个阿姨，从头到尾就那样淡淡的，传递出井水不犯河水的意义，舒心知道早晚都避无可避，要趁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挑选一个看着顺眼的，也免得日后相处增添不必要的困扰。

没过多久，舒父就把阿姨领回了家，简单办了婚礼，三个人就因为舒父的关系重新被定义为了一家人，建立起了新的关系纽带。舒奶奶看着新的小家庭，高兴得直抹眼泪。观察了数日之后，确定阿姨对舒心过得去，舒奶奶决定要回老家了。临走之前，她满是皱纹的双手紧紧握着舒心，哭着说，她年事已高，没有多少日子了，叮嘱舒心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舒心体会不出其中的苦涩与无奈，只是扑在舒奶奶的怀里哭得像一个泪人。祖孙两依依不舍，最后还是舒奶奶狠心放开了舒心的手，一头扎进那个破旧的公交车里，没有再回头。

舒心缺失母爱的那些年，是舒奶奶温暖的怀抱承载了舒心记忆里母亲应该的模样。没有舒奶奶的家里，大权自然落到了阿姨手里，舒父长期早出晚归，舒心不可避免的和阿姨经常呆在一起。阿姨话不多，也从不过问舒心的意见，做什么两人就吃什么，好在阿姨做饭味道还过得去，舒心也不挑食。日子久了，沉默反而是一种最自在舒适的氛围，两人维护着这种情况，相安无事很多年。舒心本以为阿姨会很快生下一儿半女，几年过去了却没有等来新成员，舒父和阿姨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这个事情。记忆中，舒父和阿姨没有吵过架，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不咸不淡，待舒心大了一些才看懂了阿姨身上自带一种愁怨的气质，她五官清秀，身材修长，在电视台的文印室里工作，舒心觉得她就像一朵寂静的茉莉，好几回她看见灯光下看书的阿姨，都会觉得美好得不像话，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愿意给人当后妈，舒心永远无法透视其中缘由。这样平凡的小日子多了好多年，直到一夜变改，社会经济动荡，舒父一夜家，也一夜败落，他拖着满身疲惫回到了家，阿姨看见舒父憔悴的面容，透过他暗淡的眼神，就明白了一切，她没有追问，照样每天上班下班做饭看书，这样刻意的忽视维护了舒父接近被歼灭的自尊幼苗，它试图慢慢恢复成长。舒心洞悉一切，觉得阿姨不是一般女人的格局，更替她感到惋惜，觉得她是收了翅膀勉强困在这个小小的家，早晚有一天她会出去透气，然后飞回属于她的地方。

舒心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替阿姨惋惜，她经常都会幻想从天而降一个帅气的才子，与阿姨爱得死去活来，然后两人双宿双飞，才子佳人才是匹配的模式，她开始刻意回避舒父与阿姨站在一起的画面，觉得阿姨身上的光辉更加难以遮掩，舒父在这样的比照下让舒心觉得羞愧难当，她身上只有舒父天生怯懦的基因，却没有阿姨那高贵的血缘。虽然舒心很爱自己的父亲，可是她更偏向于阿姨，这样奇怪的情愫如何而来，如何生长繁盛，舒心百思不得其解。念念不忘，却不见回响。但阿姨还是走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舒心那般期待的故事生，她只是在某个下午之后再没有回到过这个家，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舒父找寻了一段时间，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舒心确认阿姨不会回来之后反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一晚她只觉得胃里空空，拼命塞满了很多饭菜。舒父也没有像常人那样任由感触牵着走，他很克制的维护一切如常。但动荡之后，很难再回到从前，很多事情已经蜕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舒父从哪个时间段一分为二，之后他已经变成了不一样的他，他变得患得患失，变得束手束脚。他内心强烈的不安全感，虽被刻意压制，却从细微末节之中捂不住散出来，比如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舒心是否在家，比如出门一定拉着舒心不离片刻，比如做饭途中会突然叫唤一声舒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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