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页（第1页）
&ldo;欲取还予，欲擒帮纵，大危为安。&rdo;薄野景行一字一句地提醒点拨，每一剑的意图、下一招的预判。那不是什么秘籍，却是两个屹立于武林巅峰之人的经验与判断。它不能写成任何条文，那是任何语言都不能束缚的灵动。穿花蝶与阑珊客只觉得剑光缭乱，两人出招太快，往往要一招过去三四回合，他们才想明白薄野景行那句话的用意。穿花蝶额头上全是汗，精神的高度集中，与生怕观之不详的恐慌，让他比飞纵千山更易疲倦。&ldo;收放有度，绵里藏针，三寸怀柔可化刚。&rdo;长剑在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之中绽放，光华灿烂。江隐天的剑法，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谨小慎微。两位惊世剑客，在这个小山谷的晨曦之中进行一场旷世决战。观者默然。剑雨成花，两人交手二百七十一招了，薄野景行额间沁出细汗，江隐天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已经腐朽的身体，无法再任由他透支体力。他招式渐缓，薄野景行也觉得腹中微动。&ldo;江隐天，尔虽人品低劣，总算手底功夫还能见人。可惜老身身体不适，不便久战。我这便要结束战局啦，尔可有遗言否？&rdo;江隐天连胡须都在抖动：&ldo;江某拼死杀贼，生死何惧！&rdo;薄野景行右手斜挑，长剑突然从一个古怪的角度刺出，江隐天只觉右臂一痛，那剑尖从他肋下由下往上一挑，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剑气的冰寒。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喷出喉头。只是于满地残骸之中，也远不如平时鲜艳。薄野景行以剑拄地，也用了好半天复才调匀气息。江隐天的胸膛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这时正拼命地喘息。穿花蝶还在发呆，阑珊客随苦莲子走到江隐天面前。虽然阵营的对立让他对此人极为不耻，这时却也忍不住道：&ldo;这匹夫被称为武林四剑圣之一，竟也名副其实。&rdo;苦莲子微晒，虽然不服，却也没再言语。薄野景行缓步走到江隐天身边，踹开他面前的尸骸，寻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ldo;江家老狗，三十余年，你的剑法倒是未曾搁下。&rdo;江隐天唇边已经隐隐现了血沫，他的右肋已被鲜血湿透。他还在喘息：&ldo;三十余年，你心中的仇恨，又何尝搁下？&rdo;薄野景行点点头：&ldo;此次交手，虽然各尽全力，却终究难以尽兴。若是三十年前，你我一战，必能酣畅淋漓。&rdo;江隐天眼中有一种凌驾天地的骄傲：&ldo;若是三十年前，江某岂须你舍弃自身武器，以剑应战？&rdo;薄野景行抬手擦拭着额间香汗，江隐天仰望天空，流云朵朵飘荡在他双瞳之中：&ldo;薄野景行，吾有一问，盼你如实回答。&rdo;薄野景行点点头，江隐天声音粗重：&ldo;五曜心经，真的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吗？&rdo;薄野景行垂眸，终于如实相告：&ldo;不能。&rdo;江隐天痛苦地咬紧牙关，浑身战栗：&ldo;当年……你果然欺我。&rdo;薄野景行倒是神色坦然，&ldo;少桑贤弟聪慧多智，吾与他，也算是惺惺相惜。但若一定要在你与他之间选一个人为敌，当然还是老狗你更合吾意。&rdo;江隐天痛苦地摇头：&ldo;薄野景行，我不行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乞求死于阁下刀丝之下，也算是……不负江某一颗大好头颅。&rdo;他嘴角溢出血色的泡沫，薄野景行扶着穿花蝶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一代绝世剑客：&ldo;以你剑法，倒也当得。&rdo;话落，她刀丝如蛇信，如流光一瞬，在江隐天喉间，留下一抹光艳的血痕。江隐天喘息平歇，喉间一口气咽下，双眼缓缓阖上，遮蔽瞳中云山。这个成名江湖六十余载的剑客，在执掌江家二十多年之后，在这个寂寥山谷默然长眠。那时候，正是冬去春来的时节。暖阳普照，大地复苏。江清流在一片新绿之中策马疾归。在与青衣楼楼主交割任务之时，突然一行人找到了他。江清流一怔，迎面一人白眉白发，她拄杖走近，头上玲珑双蝶轻轻振翅，威严中却也显出龙钟老态。江清流止步躬身：&ldo;太奶奶，您如何来了？&rdo;来的正是江家族长夫人周氏。她身后跟着的，不仅是江家的长老宗亲，更有八大门派颇有名望的广成子道长、元亮大师、蜀中大侠铁笔判官等人。周氏目光沉静如水，然面容却隐现憔悴：&ldo;昨日，我与你堂叔江凌犀在江家发现一间密室。于其中搜出几封书信，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滋事体大，老身不得已请诸位做个见证。&rdo;江清流目光微凝，就见周氏从怀里掏出一封陈旧的书信。书信展开之时，她双手竟有一丝颤抖，久不能言。元亮大师见状，不由上前接过书信，一看之下，面色大变。随即信件被多人传阅，江清流一时无解，只得上前。&ldo;……兹立盟约，彻查寒音谷灭门一事，而行以五曜心经相易，背约天诛……&rdo;&ldo;这……&rdo;广成子道长也是一脸惊骇，&ldo;这是江族长同薄野景行订立的契文？&rdo;江清流倒吸一口凉气，周氏仍然面色严肃：&ldo;不只如此，密室里还有五曜心经的修习邪术……家夫犯下如此滔天之过，老身虽一介妇人，也知这天理二字，如今既己知晓，定不能容。&rdo;江清流手心全是汗：&ldo;他如今何在？&rdo;他乃沉碧山庄庄主，对整个山庄从小便了如指掌，为何会突然出现密室？江隐天为人之精细，别人不知，他如何不知？这样一个人岂会愚蠢到跟薄野景行订立白纸黑字的契文，留下来日暴于人前的隐患？周氏的声音沙哑而苍老：&ldo;他……前日得知薄野景行的行踪，前往……灭口了。&rdo;说完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身后的侍女立刻扶住了她。江清流再不言语，狂奔而出。其余人顿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周氏深深吸气，又恢复了镇静：&ldo;还有关于前家主少桑之死，密室中也有邪方记载。根据如今的证据看来，清流与薄野景行之间的牵扯。竟是因此人妄图独霸江家职权而加诸陷害……也请诸位作证……&rdo;骏马长嘶，江清流在风中策马飞驰。芳草溢香，春光和暖。他的心是冷的。当年雁荡山武林正道与薄野景行的一场决战，纵然江少桑有意夸大，但这老贼又岂是浪得虚名之辈？江隐天仅凭一己之力，谈何灭口？山间小路崎岖依旧，他尚未走近，就看见未熄的烟雾。小院已被燃成灰烬，焦木支离。废墟旁边，有人正在等他。有活人，也有死人。四十多具江家儿郎的尸身横陈于地，于融融春光之中，已有蝇虫寻至。薄野景行一袭薄衫，泰然坐于洁净山石之上：&ldo;江家娃娃，你回来便好。&rdo;江清流踏过满地血腥，终于行至一具尸身旁边。他倾身扶起，江隐天的脸已经浮肿，双唇之间血沫已然变黑。二十七年来，他虽然名义上是继承人，然而江家一切，俱都掌握于此人之手。江隐天其人确实独断、无情，但是二十七年之后，他还记得当年那个人怎样抱他上马。江清流撕下衣角为江隐天擦拭干净，随后以外衣覆其尸身。&ldo;你杀了他。&rdo;江清流右手握紧，声音透出一种反常的平静。薄野景行不屑：&ldo;多新鲜。&rdo;江清流把江隐天的尸身抱起：&ldo;薄野景行，杀吾两代长辈，江清流必报此仇。&rdo;薄野景行点头，&ldo;不过若你现在报仇，恐怕你祖上三代之死都与老身有关了。&rdo;她摸摸肚子，&ldo;重新给老身找个住处。待老身生下你叔，给你机会，让你报仇。&rdo;江清流转身走了，没过多久，却有一人前来。薄野景行认得，是江清流的心腹齐大。他赶着马车，双目微红，一句话没说，又将薄野景行接到另一个住处。吊脚小竹楼，门前种满紫藤花。有小池塘如圆镜，上浮三只白鸭。薄野景行走进去，苦莲子、穿花蝶等人紧跟其后。苦莲子眉头皱到了一起：&ldo;谷主，江清流与江隐天亲情甚厚，你就不怕他激愤之下，趁人之危？&rdo;薄野景行大步走进：&ldo;江隐天一死，江家必然大乱。他顾不上对付老身。况且这娃娃比之乃祖，确实相当稚嫩，他重情，即使已生杀心，却也终会顾念老身腹中胎儿。不必担心。&rdo;苦莲子见齐大没有跟进来，略微放心：&ldo;可是谷主即将临盆，届时若他有异动，又怎生是好？&rdo;薄野景行轻抚肚皮：&ldo;他这一回去，江隐天之妻周氏定会挑唆。此事倒是可能啊。&rdo;沉碧山庄，江隐天的尸首被带回。当着所有武林名宿的面，周氏拄着杖，眉目间俱染风霜：&ldo;江隐天虽然曾任江家族长，但其行不端，修习邪功、残害子侄，更是天理不容。今他身逝，江家上下，不准举孝！&rdo;江清流闭上眼睛，周氏让人算了日子，于两日后启出江少桑遗体，开棺验尸。众武林名宿共同见证，江少桑确实被人挖心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