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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第1页)

朝阳光芒万丈,气势磅礴地倾泄而下,毫不留情地将宫城中的每一寸暗处都照得透亮刺目。

男人站在这朝阳下,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劲拔青松,清晰地落入众人眼中。

他看向谭君,谭君亦回望向他。

这一刹,二人仿佛重回当初森冷潮湿的刑狱中。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权势滔天的、心狠手辣的鄂王,被抽灭威仪,被抽毁尊严,被抽断硬骨,就在谭君的眼前,应声跪倒在地。

谭君脚尖停在他膝前数寸处。

“当年郑文襄公因得罪王爷,竟被王爷迫害至死。臣今想问一问,这些年来,王爷悔不悔。”

狱吏们持鞭,无声立望。

男人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盯住谭君,吐出两字:“……不悔。”

谭君将他看了半晌,然后无言转过了身。

料想老师若泉下有知,今闻此言,必亦无悔于当年。

……

建初十五年春三月,谭君为久病的老师誊抄奏折,送入都堂。那封奏折,是身为端明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的郑平诰第三次衔领朝中文臣,谏请皇帝早日立储的议章。

毫不意外地,这封奏折激起了皇帝的盛怒。皇帝传召郑平诰入觐,二人在崇德殿内颇起了一番争执,而这一番争执之激烈,事后便连外朝众人都有所耳闻。

据传当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将这本奏折狠狠砸在郑平诰脚下,问说:“你三番五次奏请朕册立储君,是为何心?”

郑平诰跪着,答称:“陛下膝下诸子早非幼儿,陛下久不立储,宫内不平,国朝难安。”

这话说得无一分委婉,立时便叫皇帝又变了脸色。

皇帝沉了沉气,道:“朕这六子,你与众臣欲推立哪个?”

郑平诰答:“四皇子天资出众、文武拔萃,可堪重任。”

皇帝沉默地觑着他,一字不发。

郑平诰又道:“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问臣。除四皇子外,陛下其余诸子皆极平庸,任是册立哪个,都难服众。而陛下若有立他人之意,又岂会迟迟不下诏?陛下既不愿立其余诸子,又何故不立四皇子?”

皇帝仍旧不言。

郑平诰最后道:“四皇子被陛下外放近三年而不得归京,臣斗胆问陛下:四皇子当初究竟犯了什么大错,得遭陛下这般惩戒?陛下久不立储,究竟是在犹豫什么?”

皇帝冷笑一声:“朕算听明白了,你是为他抱不平而来。”

“臣不敢。臣所言,皆为陛下、为大晋。”

“你当朕愚蠢。”

“臣万万不敢。”

皇帝猛地起身,厉声斥骂道:“他是朕的儿子,朕想怎么罚,便怎么罚!朕便是让他一辈子不能回京,亦是朕的家事,不容尔等置喙!朕立不立储,当立谁人,岂是尔等能指手画脚的!你给朕滚出去!”

这番骂声直达殿外。

在外候着的文乙看见郑平诰被斥退出殿,近前为他引路。郑平诰久病不愈,此番急火入心,脸色更是晦青,没走几步,就弓腰闷咳起来。待咳声罢,文乙瞥见他手心里捂住一抹血色,当即皱了皱眉。

郑平诰声音沙哑地叫他:“文乙。”见他答应,郑平诰又叹:“你可知陛下何故对四殿下如此?陛下明明深知,此辈江山,唯四殿下可继。我等欲得明主,非四殿下不可堪此重任。”

文乙平静地对上郑平诰的视线。

他胸中埋藏着无数句话,但他一句都不可轻易说出口。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刻。他已孤身一人走了这么久的路,他绝不可踏错一步。

他垂下头,答说:“郑大人,请恕小臣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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