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祭品（第1页）
罗曼昂着头走下楼梯，跟随着带路侍女的同时围上自己的披风。但她却注意到，就在梵妮房间小坐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有一颗缀饰的珍珠从披风上消失了。
“是掉在她房间里了吗？”罗曼不动声色，默默地把披风放下。“算了，之后再回去找找看吧。”
眼下的要务是离那个神经质公主远一点。罗曼基本上没和她有过怎么样的交集，却从一种乎经验的直觉上厌恶米奈拉。她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王室后裔的那一瞬间起，就隐约地感觉她有些问题，尤其是在精神这方面。
公主在众拥王者子嗣的舆论当中，总被评价为“嚣张”。她几乎不会让步，永远摆着进攻的姿态。和她社交意味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向她卑躬屈膝，对她的要求和条件妥协；二是闹得不欢而散。
罗曼没有参与茶会的习惯，所以她没法接收第一手关于米奈拉的八卦消息。就算如此，她都深知米奈拉的风评算不上好听，可见在其他贵族小姐们眼里米奈拉是个怎样的一个人。
不过，对米奈拉的评价并非单纯地一边倒，她偏执而又善妒的性格是一方面，雷厉风行的做派外加强硬的手腕又是另一方面。只要愿意向她臣服，她会精巧地分出一部分利益作为奖赏。这让她也不乏崇拜者和追随者。
而罗曼对她既不崇拜也不对付，属于“惹不起躲得起”那种界外人。社交这种事情就交给父亲和几个兄长去处理吧，罗曼不擅政治，她更愿意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骑士。
岸林堡的院子将主堡分成东西两部分，穿过庭院，就是凯瑟琳的居室所在。罗曼掬了抔水洗脸，把酒意和酒气从脸上清除掉。然后才不急不慢地敲响嫂子的房门。
屋内的婆婆替女主人打开房门。雕花书桌前，凯瑟琳有些枯燥的头被一张精致的网固定住，它们将蓬松的头束在一起。她身穿一件分体式服装，上半身是一袭华丽绸缎质地的紫色上衣，袖口镶有绣花的鲜艳绿叶和花朵；下装是一条宽松的纱裙，纺织工艺精湛，裙摆上绣满了亮色缎带，宛如一道道溪流。一串由天然翡翠和白玉珠宝串成的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镶嵌着绿宝石的银质手镯则紧附在她的手腕上。
罗曼向屋内快扫了一眼，凯瑟琳嫂子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账簿、纸笔，还有一张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局部地图。不用说也知道，在自己到访之前，她正在细细计算着遗产。进展看来并不如她期望的那样顺利，凯瑟琳的眉头正紧皱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凯瑟琳嫂子。”罗曼朝向她伸手的老仆人摆摆手，示意不需要帮她脱下斗篷。凯瑟琳的房间要比梵妮大很多，却没什么生活气息，个人物品极少，就连火炉都没生起火来。能明显感觉出两个房间温度的差异。
“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呢。”凯瑟琳将桌上的文件收拾好。正如罗曼说的那样，凯瑟琳是一个精细人，就算接待自己小姑在房间里做客，她也要把手头的事停当好才行。“我早就看见你马车开到岸林堡下来了。”
“我去和梵妮谈过了。”罗曼直接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她——”
这个洛克哈特剑士从一开始就知情，只是对着梵妮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她的演技成功骗过了城府不深的梵妮。
“稍等一下。”凯瑟琳制止罗曼说下去，转身对婆婆吩咐道：“去看一下晚饭准备好没有。”
婆婆退出房间之后，罗曼才继续说道：“她抵触得很。”
“这点我知道。我这妹妹虽然老实可爱，唯独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唉，也不知道劝说她得花多大力气。”凯瑟琳把羽毛笔搁置在笔架上，调转椅子的朝向，和罗曼对坐。
“嫂子，只有一点我不太确定。您当真想要我去迎娶梵妮吗？”罗曼把披风的一角提上膝盖。
“你愿意帮这个忙吗？”凯瑟琳的口吻很轻，仿佛婚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您也听我跟父亲闹过，我……我已经不打算再用男性的身份生活了。”罗曼有些紧张，她虽说在前往岸林堡之前就被凯瑟琳布置了劝说梵妮的任务。但她现在才得知，就连自己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一丝慌乱掠过她的心头。“我还打算这段时间外出云游呢，这样一来就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也不是强制你这么做，亲爱的。”凯瑟琳玩弄着她无名指的婚戒，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只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两家人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梵妮……梵妮是个好妹妹，我爱她就和爱自己的子女一样。但她对自己的事情总是太马虎了。这时候我这个当姐姐的，就得要站出来，有点作用，对不对？”
罗曼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如果你愿意迎娶梵妮，那也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你依然可以去云游，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凯瑟琳的目光停留在罗曼身上，这个中年女人的银瞳已经有些黯淡。“私底下找个小伙子也不是不可以……”
“那梵妮呢？”洛克哈特的剑士有些激动，她的骑士心第一时间关心到了自己的姻亲妹妹。
“……”凯瑟琳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瓦赫尼亚家传统的银色眼睛注视着罗曼，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股苦涩的微笑。但她的言下之意已经呼之欲出：“那是代价。”
“不，不行。那样不行，嫂子，我们不能拿梵妮后半生的幸福当一段联姻的祭品。”剑士将手横放，划开二人中间的空气，表示拒绝。
“你以为把她嫁给列米利翁家的小崽子就不是祭品了吗？”凯瑟琳的神情严肃起来，大家长的威严在她身上显现。罗曼从未见过自己的嫂子还有这样认真的一面。在自己哥哥身边时，凯瑟琳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很少与人争执，甚至很难说有没有自己的主见。但现在，这个剑士意识到了，自己正待在瓦赫尼亚家中，而自己的嫂子正是这个家族目前最有力的领导者。“你不会期待她会有什么童话般的恋爱史吧？”
想到梵妮刚刚对提到普罗修斯的反应，罗曼心底是明白几分的。但她决定不和自己的嫂子透露这一点，毕竟她也答应了梵妮，要帮忙在嫂子之间做点周旋。
中间人确实有够难做，罗曼免不了两面受压，可如果这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姻亲姐妹尽早从上一段不幸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话，那罗曼也愿意忍受这点折磨。
“我明白了。”罗曼忍让地退了一步。
“说到底，大家族的婚姻，不都是祭品和受祭的关系吗？罗曼，你总是想当个云游骑士，思考方式也像个游侠，但你不得不考虑现实的情况……”凯瑟琳见天色已暗，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火柴，点燃桌上白银烛台上插着的蜡烛。烛光映亮她的脸庞，仿佛只有半个她是处于光明中和罗曼对话，而另一半则潜伏在暗影里，不可捉摸。
“嫂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难道二哥对你不好吗？”罗曼诧异地问道。
“我只是根据现实的事实说话而已。你以为我最开始是怎么想这段婚姻关系的？难道我也像梵妮那个傻丫头一样，期待着自己的丈夫会是个盖世英明的男子汉？不不不，我从来没那么期望过，只是事实刚好让我的丈夫是个好男人罢了。”凯瑟琳用手肘撑住桌子，更多的身子从阴暗面探到了烛光下，脸上的表情盖不住她对自己丈夫的爱慕。“最开始要我怎么想呢？我十八不到就嫁到洛克哈特家了，我知道我要跟这个此前极少来往过的男人过完剩余的人生，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不然我怎么肯？你也知道，你嫂子我年轻的时候有多少追求者……你二哥完全就是捡了便宜。我这么说他，他也一定会同意。所幸你二哥带着你们洛克哈特家引以为傲的骑士精神，让我真正爱上了他。不是借着年轻的一腔热血想要风花雪月那种浪漫，而是愿意跟随他过完下半生的决定。”
“我就是见证了你和二哥婚姻的美满，我才会觉得大家族的婚姻也会有幸福，并不像你说得那么恐怖嘛。”罗曼顺水推舟地说道。
“罗曼，你怎么和梵妮那丫头一样犯傻劲呀？”凯瑟琳又把多露出来的身子靠回阴影里。“这都是基于现实而言，而你也见到了，列米利翁家的人都是怎样一群狼子野心的家伙。所以梵妮的事我才要仔细操办，如果你能照顾她，那我最放心不过了。”
这时，刚刚为罗曼开门的婆婆在门外拉了铃绳。“夫人，晚餐已经备好了。”
“我们就先聊到这吧，记得不要对梵妮刻意去提这件事。”凯瑟琳慢慢地起身，罗曼上前去扶她。“我们还要看看那个小公主来我们这要干什么。”
“您怎么知道她到访了？”罗曼挑起眉毛问道。
“罗曼，罗曼，家里的仆人这么多，难道一个都不肯告诉我公主驾到这种大事吗？”凯瑟琳微笑着说道。“走吧，我们不能怠慢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