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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第1页)

齊滿米沒轉頭,耳朵紅起來。

王垠丘已經越過他,對沙發上的楊杜鵑說著:「哎,我們家客廳里不准抽菸啊。」

楊杜鵑叼著煙,瞥了他一眼,繼續看向電視機。王垠丘拉著齊滿米進了衛生間。他們鎖上門,摟在一起抱了會兒。王垠丘親親齊滿米,說:「等雨過去,她會搬回去的。這段時間小心一點。」

齊滿米點點頭。

他們那時還不知道,這場雨帶來了世紀罕見的特大洪水。在暴雨底下,人的命運像一隻被淋濕的塑膠袋卷進洪流,變成不可降解的海洋垃圾。救災的喊號聲從電視機里不管不顧地衝出來。王垠丘拉著齊滿米出門的時候,楊杜鵑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像結婚那天那樣,楊杜鵑迎完親,送完賓客之後,癱坐在沙發上,在滿地的氣球中間找她的煙盒。

齊滿米那時緊張得渾身是汗,一直黏在王垠丘後面。王垠丘把他推進了臥室里。楊杜鵑點燃了一隻煙,看了他們一眼。

王垠丘又說了一遍:「把煙掐了。」

楊杜鵑忽然吐了口煙,環顧了一圈客廳,說:「沒有結婚照嗎?」

沒有結婚照,他們的婚姻沒有結婚照。

第23章熱戀(八)

齊滿米用婚慶公司的座機打給王垠丘。他半跪在老喬的辦公椅上,抓著聽筒說:「好多姐姐老家受災了,家裡親戚啦姐妹啦從那邊來了一大堆。有些就跟老家的人走掉了。最近來了幾個人。」

王垠丘在那頭說著什麼。老喬敲了敲桌面,朝聽筒里喊:「王垠丘,報銷電話費。」

王垠丘罵道:「投資的錢還我。」

連日的暴雨,校區的建設停了工,老喬婚慶公司的生意也不景氣。王垠丘和幾個同事打算包車回家待段時間,等項目重開始。齊滿米很開心,在辦公椅上轉來轉去問他:「你幾點到?我在家等你。」

那天傍晚王垠丘他們包的小麵包車遲到了蠻久才慢悠悠地從校區門口那條坑坑窪窪的路上晃過來。與此同時,齊滿米和儲圓圓在知樂街花鳥市場裡挑著花。他上午從舊貨倉庫又淘了一個裂痕滿身的花瓶。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特別喜歡。齊滿米抱著一大捧百合出了市場。他去了趟林巧兒那裡,分了一半在她床頭的花瓶里。

齊滿米站在紅綠燈街口,抱著半把百合花。旁邊人傘沿上的水珠慢吞吞滴到花上。在紅燈轉綠之前,齊滿米忽然轉回頭,往婚慶公司走。他忘記了拿剛買的那隻花瓶了。

那天齊滿米從馬路對過,抱著半束花跑過去的時候,看到老喬站在門口望著廳堂。齊滿米走近的時候,老喬愣了下,下意識朝他揮手說:「快走。」

廳堂里的人探出了頭,幾個穿警服的員警。老喬推了齊滿米一下,說:「跟你沒關係,快走。」

齊滿米張了張嘴,想說,他的花瓶在裡面。他想把花和花瓶拿給王垠丘看。

有個員警已經鑽出了廳堂,問說:「你也是這個表演團的?」

老喬想說什麼,員警攔了一下,說:「那一起走一趟吧。」

齊滿米從始至終抱著那半把百合。百合上的雨水慢慢淌滿了他的雙手。派出所里有一股倉庫關久之後突然打開的灰塵味。老喬靠在一邊。表演團還沒走掉的人都被抓過來了。員警一個一個收著身份證明。

齊滿米掐著花莖,閉起了眼睛。

98年那場特大洪水底下,一些失去生計的人到處尋找出路,於是殺人搶劫偷竊。散坐在派出所鐵凳上的這些女人中間,有正在被通緝的殺人犯。齊滿米頭上的假髮雨水混著汗水。他把齊滿衣的身份證交出去。

他們中間有個女人忽然大哭了起來,大叫道:「不然怎麼活?你們告訴我怎麼活下去?97年剛借錢造的房子,我都還沒住進去多久,沖塌了。從水裡逃出來,真的很餓。我就是想活下去。。。。」

在監控錄像尚未全面鋪開的時代。報案人只能粗糙地描述,一個穿著碎花女士襯衫的女人,長發,有哪裡的口音。她在門外躊躇了許久,看到小市櫃檯邊的老太婆眯眼睛縫著一件短袖襯衫上的扣子。她衝進去拿了兩袋老麵包和一瓶榨菜。老太婆起身罵她、攔她。她哭著說,自己真的很餓,但是沒有錢,能不能行行好。

老太婆拿針扎她。於是她抓起旁邊的手電筒砸向那塊額頭。老太婆還是罵她。她紅著眼睛痛哭,一下一下砸下去。砸壞了就換一隻手電筒。一直砸到聽不到罵聲為止。老太婆昏倒後,因為有凝血障礙,最後死在自己的血泊中。

穿碎花襯衫的女人抓著沾滿血的麵包,邊走邊吃了下去。因為她好想活下去。

廳堂里沉默了良久,齊滿米流著眼淚,緊緊抱著懷裡的百合。

有員警走過來把身份證還給他們。他把齊滿衣的身份證拍在齊滿米座位邊上,說:「這個人幾個月前剛錄入了死亡證明的,已經離世了。」

老喬抬起頭看向齊滿米。員警問:「你的身份證呢?」

王垠丘在盤山路上朝窗外看,外面仍舊黑沉沉的世界很像深藍色的墨水透了紙,滲得到處都是。身邊的同事蜷著身子睡著了。王垠丘睡不著。

他在齊滿米等過紅燈那個路口下了車,不想同事們繞路送他回春曉苑。他打算自己去對面坐公車回去。他站在齊滿米站過的地方,因為沒帶傘,就那麼淋著雨。他突然想起齊滿米上午很興奮地跟他說自己買了個祖母綠的花瓶。王垠丘躊躇了一會兒應不應該買束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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