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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翎绮沂的人是她啊!她不惜毁了自己,急功近利地修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续起翎绮沂体内碎成千块的骨头,让她能再站起来,凭她自己的能力去亲近她所想亲近的东西?无数次,翎绮沂朝她伸出手臂时,脸上虽是笑着,眉间却有解不开的愁绪。如此桀骜不驯的女子,敢与她赛马,敢与她比腕,敢与她竞速……现在只能困在冰冷的床椅间,单手绣花,单手捻袜……单手拥抱她,单手环绕她。太无辜。还有四年,到双阴年份还有四年,四十八年一遇双阴年份,怠慢不得。若错过此年,便要再等一轮四十八年,到时她花甲,她亦花甲,就是能站起来,腰也挺不直了。青春短,短不经留,她不能自私地以为翎绮沂在她怀里衣食无忧地待着就是翎绮沂想要的生命……“是你干的。”翎绮沂久撑不支,身体已朝一边歪去:“你想置我于死地,但你终究心地仁善,没有用凌空斩或者别的什么杀技,否则,我已经死了。”“别抬头,你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泪。”“你要医我,我晓得。但我只想问一句,你能不能保证你医好我之后依然能爱我?若能,你只管修炼,我再不置喙于此;若不能,你医我又有何用?或者你到时根本是能医却不医,因为你已认不出我,更认不出你自己。”凌绝袖眼前泛起的水光渐渐收回,沉重的脑袋用力摇晃,跪在床板间的身子弓得像虾米。在否认的不知是前一个问号,还是后一个问号。或者两个她都不想面对。“我不独活,沂儿。”凌绝袖一下抬起头,腾越下地,甩袖离去,半晌,等翎绮沂已经被洞开房门间刮进的寒风吹得四肢冰凉时,她才握着个黑色的枪袋回到屋里。关上门,凌绝袖跨步床前,扯去枪袋,拔出分为两截却紧紧相依的枪身。“碎魂枪,为破界凌院剧毒而有,天下只它能破了我的体毒。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将它枪尖朝向我,念绝心决当层心决,我定近不了你身。”“我若要杀你,你只管将它刺进这儿,”凌绝袖按着自己左锁骨下四指的地方:“我天生心长得高,又小,记得,若初次没有刺中这里,就转开杀格,”她衔接起两段枪身,用力拧紧后一旋枪体正中的暗槽,无数长约半臂的锋利石刺如昙盛放:“腹腔内处处可及,我必死无疑。”将碎魂枪交到已然愣住的翎绮沂手中,凌绝袖陡地劈掌向自己的头颅,只听闷闷嘭声,她的手刃处尾指骨破皮穿出,头颈却完好:“绝心决护颅,别打头,没用。”急切地将身体唯一要害暴露在最心爱的人面前,凌绝袖反倒露出难得一见的坦然笑容。“你活着,就是我的天理,因为还要给你递碗,因为还要给你穿衣,因为还要听你唤我名字。你若不在,管是谁杀的,我下去陪你好了,反正天下没我也照样民不聊生,你却没我夜半不敢找茅厕。”两汪梨窝漾起,凌绝袖没心没肺地调侃得认真——翎绮沂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黑,灭了烛火后不敢半夜如厕。“我没你也不行,阴曹地府里睡觉也要滚下床。”她知道自己睡姿“曼妙”,若没有翎绮沂在外侧挡着,她真可以从床内翻到床底。这一刻,她笑意盈盈,琉璃样的双眸顾盼生辉:“所以说,你到时一定杀了我,然后自杀,明白?”她愣是愣,倒不傻。掌心握的若不是爱人温暖的手,那就是握着金块玉玺也只觉冰凉。所以——她将心比心——还是一起死的好。“别忘了……”好孩子揽着翎绮沂肩头一脑袋栽向锦枕,心满意足地靠着碎魂枪冰凉的枪杆睡过去,剩翎绮沂错愕地被她强势的臂膀环着,最后还得费力从她身下抽出被压得半麻痹的右手去弹灭烛火。把柄龙凤楼内长袖丛漾,歌舞升平的一更天,宾客盈门,天井中布开的堂面里水泄不通。特别这夜是龙凤楼头牌青倌萧戏春开绣宴的良辰吉日,众多达官贵人都早早包了开景厢,坐等美人亮相。绣宴,其实就是青楼中清身女子示意成年,即日起挂牌迎客的常礼。在别处,绣宴一般是竞绣者一轮轮喊价竞绣,老鸨定明标,收钱验身,绣者迎客共欢四个步骤。但在龙凤楼,玉千斩嫌喊来喊去的太聒噪,干脆将规矩的前三步缩减成了竞绣者在开景厢边柱上出价牌子,绣者凭喜好选恩客的两步。这样一来,开出最高价码的竞绣者,在绣者眼中便成了可选者,而不是必选者。只要绣者不贪财,她大可去选出现在楼内的潇洒公子,或者无缘白首的青梅竹马,旁路英雄。春宵啊,春宵……不知戏春会选谁。玉千斩倚着围澜坏笑望那一张张挂起,价码越来越高的牌匣,心里开始啪啦啪啦算盘猛打。一万两,抽三成是三千两。两万五千两,抽三成是七千五百两。五万八千两,抽三成是一万七千四百两。……如果她近月来调教出的戏春师承她的爱财,那三七开后,她目前能够得到的最高收益是三万七千五百两白银。“玉公子。”俏生生的黄鹂嗓音突然出现在她背后,听得她精神为之一振。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乌拉,小美人啊!玉千斩转头,色眯眯盯着青丝挽成云髻的瑟瑟女子。她低着脸,一身莹白镶金的霜月绫被四下炽炽烛火染得滟光灼灼。“戏春。”镇定,镇定,尾巴藏好,免得被某人拿眉刀一点点削了去。玉千斩心中求神拜佛。“玉公子,我今夜……不知可否定绣于你。”青涩姑娘朝前迈了两小步,水汪汪的大眼对上玉千斩的左顾右盼。“这辈子我只愿守在有玉公子的地方,不赎身也没关系。”我不是色狼,我纯情至极,我善良可爱天真勇敢。我三贞九烈,我白璧无瑕,我……我把持不住了!“戏春!”不文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她倾身向前。咻——也?!怎么耳边冷飕飕,眼前白茫茫。玉千斩泰开的邪恶双臂还没碰到萧戏春衣角,额前柳样垂发已被突如其来的又一线疾风射断。哇呀呀!谋杀亲夫!为夫的教你洛水如剑不是这样用的好不好!“翎秋恨!!!”一个弱柳扶风的丫鬟小跑着到她跟前,不由分说地跪下去:“玉公子,秋小姐让您回房一趟,说是您锄禾日当午,青泉石上流了。”啊?不是锄禾日当午,青泉石上流么?难道是锄禾日当午,王孙自可留?下午考五言,翎秋恨上句是锄禾日当午,要她接下句。哪料她心里□生生不息,秽念烈烈不灭,半个时辰里想的都是“我为锄禾,你为当午”这回事,所以好好一首锄禾,竟被她对到了山居秋暝上。完了完了,这下不光是胖揍一顿能解决问题的了,今晚她必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玉千斩理不得身价万两的小美人脸上是怎样一副悲切表情,拔腿就跑,枉计形象地捩着长衫下摆冲进顶层厢房中,就差扑腾一下跪地求饶:“爱妃,朕知错了,打骂由你,诗词任挑。”气喘吁吁,满面桃红。翎秋恨面前的红檀八仙桌上搁着个窝炭沙煲,正腾腾冒着热气。一股浓浓的金针茨菇味钻进玉千斩的鼻孔。斋菜煲,金针、茨菇、香菇、茭头、腐皮、发菜六味主,橘生,姜片两味辅,一锅叫玉千斩吃一次就记一辈子的阿弥陀佛,却是翎秋恨年年腊月十五与三十的保留曲目。“来吃饭。”翎秋恨柔情似水地递出一只盛着南国饱满线米的碗。“今天十五。”玉千斩亦步亦趋地来到八仙桌前,眼睛直勾勾盯那沙锅,手抖如筛糠,不敢去接碗:“爱妃,朕只是背串了诗而已。”“臣妾责怪皇上背错诗了么?”翎秋恨夹起一颗蒸腾着暖雾的茨菇,放进碗里,塞到玉千斩手中:“放心,我佛慈悲,占者不于朝宗之日杀戮。”嗯……占星道术和我佛慈悲有什么关系……玉千斩汗颜,坐下,垂首于翎秋恨对面,小心翼翼地捧着碗,不敢动。洛国头号占星师让她吃茨菇……天国的母皇啊,请你百淫之中抽空明示女儿,吃是不吃?茨菇是她继红薯,土豆之后最怕的食物……可奈何其长得酷似她最爱的荸荠,所以她总会被一碗又一碗红红甜甜的“荸荠甜汤”骗到……“茨菇滋阴回气,皇上多吃点。”又是一颗没被剥皮通体黄黑的东西落到她碗里,吓得她连忙抬箸谢恩:“爱妃疼朕,朕受之有愧,如此珍品,还是爱妃多吃些的好。”说着,她又将那颗炸弹夹回锅里。“皇上——”翎秋恨箸头在锅边稍微一点,并没有敲出声来:“想背饕餮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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